1942年5月25日,当病榻上的陈独秀走到生命中的最后一程,他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莫过于年仅34岁的夫人潘兰珍。
陈独秀自知不久于人世,可是潘兰珍的日子还长。想着这些年她跟自己过着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日子,陈独秀心酸不已,紧握她的手说:“兰珍,我对不起你,你跟我这些年,除了担惊受怕,就是吃苦受累。”
潘兰珍听了
这话,泪如雨下,她拼命摇头道:“兰珍孤苦伶仃,如同路边野草,承蒙先生不弃,今生得以伺候先生,已经知足了 !”看着【吃瓜网】 他 希望潘兰珍在 自己走后不再天涯飘零,可是 回首自己这潦倒的 一生,他根本没能为爱人留下什么遗产。
这个对自己掏心掏肺,最后一刻都不晓得为自己打算的 傻女人,陈独秀更加难过 。陈独秀于
是 交代儿子陈松年把家中的 五只古瓷碗留给继母。 这唯一值点钱的瓷碗,还是 他在 南京坐牢的 时候朋友送的 。 他 希望这点东西能让妻子好过一些。丈夫弥留之际的牵挂,让潘兰珍泣不成声。
在陈独秀一生的
三位夫 人中,潘兰珍自认是 最微不足道的 一个。她不像陈独秀的发妻高大众,为丈夫 诞下了 像陈延年、陈乔年这样的英雄儿子,也不似陈独秀的 二妻高君曼那样才貌双全,能解丈夫 的 文人风情,在 事业上助他 一臂之力。但
是 世间姻缘就是这么奇妙,月老的 红线偏偏把潘兰珍这个大字不识的 底层女子与陈独秀这样一个曾经影响历史格局的 时代英杰捆绑在 了 一起。潘兰珍1908年生于江苏通州的一个贫苦农家。1912年,年仅4岁的她随父母背井离乡,逃荒来到上海。
那时一家人全靠父亲在烟草公司做装卸工和
母亲捡垃圾维持生计,过 着 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生活。后来,潘兰珍又 有 了弟弟妹妹,生活更加艰难。小小年纪的 她不得不跑到纱厂当起了童工。苦难的日子好不容易熬到17岁,潘兰珍终于
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 漂亮姑娘,可是 没想到漂亮首先带给她的 却是 不幸。厂里的工头和
一些不三不四的 家伙开始常常骚扰她,逃无可逃的潘兰珍遭受了 qb,而后被迫与一个流氓结婚,婚后受尽凌虐。潘兰珍忍无可忍,终于
鼓起勇气离家,在石库门附近的 贫民区里租了间房子,从此过 自力更生的 独立生活。 也 是 在 这里,她遇到了 恰在 逃亡的 陈独秀。那是
1930年,在国民党高达3万赏金的 悬赏捉拿令中,陈独秀一路逃到上海,隐姓埋名,因缘际会与 潘兰珍成了 邻居。由于陈独秀深居简出,从不向外人透露自己的
真实情况,人们都叫他 “李先生”。陈独秀跟街坊四邻很少讲话,却非常喜欢小孩子,有 时还教邻家的 孩子们识字。潘兰珍在
厂里做工,每天上下班见到这个年过半百的先生不是 写字就是 看书,孤身一人冷冷清清,起居饮食也 无人照应,心生同情,于 是 经常帮着 陈独秀做些力所 能及的事情,比如帮他 生个炉子热个饭。这份萍水相逢的恩情,让身处人生低谷,狼狈不堪的陈独秀十分感动。
彼时他
寄予厚望的 两个儿子陈延年、陈乔年已经先后牺牲,原配夫 人高大众在 病中郁郁而亡,第二任妻子高君曼也因性格不合离他 而去。陈独秀彻底沦为孤家寡人,与此同时,他
的 事业遭受重创。因为犯下错误,他 离开了自己一手创办的组织,好友胡适因政见不同与 之分道扬镳,国民党更是 设下天罗地 网通缉他 。世界之大,却无他 的 立足之地 。人到中年,再遭人生风浪的陈独秀不免在
情感上孤单落寞。所 以面对眼前这个人美心善的 姑娘,陈独秀倍感温存,也 开始找话跟她说。在
得知潘兰珍的不幸身世后,陈独秀很是同情,常常借书给她,教她习字,希望她有朝一日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潘兰珍感激涕零。在 日复一日的 相处中,她爱上了这个为人亲善,又 有学问的“李先生”。一来二去,他
们生活在 了 一起。那段时间,陈独秀像个长者一样呵护潘兰珍,教她识字明理,学习文化。潘兰珍则一边去工厂做工挣钱,一边无微不至地照顾陈独秀的生活起居。两人互为彼此的 依靠。相处两年,潘兰珍一直希望有
个孩子。陈独秀也 迁就她的 心情,不顾在逃的风险,同意她领养一个孩子,于是 他 们有 了 后来的养女潘凤仙。至此小家庭尘埃落定,潘兰珍觉得找到了
此生最坚实的依靠。奈何命运弄人,就在 一次她带着 孩子回老家后,陈独秀还是 因行踪暴露被捕。潘兰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焦急地到处打探先生的下落,却杳无音讯。
就在她倍感绝望之际,街头巷尾的
报纸都在 传陈独秀被捕的 消息。陈独秀是谁?过 去大字不识的 潘兰珍自然不知,但 她却一眼就认出了 报上登出来的 照片——这不就是 自己的 先生吗?潘兰珍才知道原来与自己同居两年的李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陈独秀,共产党的要员,也是国民党恨之入骨的要犯。
想到这里,潘兰珍的
心头一紧,也顾不得那么多就辞别父母、安顿了 养女,火急火燎赶到陈独秀所在 的 南京老虎桥监狱。当狱中的
陈独秀再见风尘仆仆赶来的潘兰珍时,他 难以想象这一切是真的。他难以想象眼前这个瘦小纯朴的 姑娘,从上海到南京这一路,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磨多少嘴皮求多少人,才得以出现在 自己的眼前。吃着
潘兰珍送来的 饭菜,陈独秀老泪纵横地 对她说:“你 快回去,好歹上海还有 工作。你想想,我 在监狱里还能给你 什么呢?”潘兰珍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她已决心要留下来照顾陈独秀。陈独秀过
去有 位学生在 南京国民政府当官,一度邀请潘兰珍去自己家里住,潘兰珍却坚持在监狱旁租了 一间陋室。她说人家是 大官,住在那里不方便。为了维持生计,潘兰珍平日里还做些洗刷、缝补的
零工,用挣来的 钱就近照顾监狱里的 陈独秀。陈独秀得知后,对她的品格更加刮目相看。陈独秀后来在
南京的 监狱坐了 五年牢,潘兰珍就坚持给他 送了五年的 饭。在那个谈“共”色变的 时局下,潘兰珍本有 一万个明哲保身的 理由,与陈独秀一刀两断,去过 自由的生活,但 是 她始终不离不弃。无论是
从物质还是 精神,潘兰珍的 到来都给了陈独秀深深的 慰藉,让体弱多病的他 在 狱中仍能保持旺盛的 创作力,专著一部接一部地 问世。1937年,随着抗战爆发,日军兵临南京城下,陈独秀在多方抗议和担保下,获释出狱。
重获自由的
他 面对未来,其实还有 很多选择。一方面,蒋介石开出10万经费的价码,邀请他 为国民政府效力;另一方面,身在 美国的 好友胡适也 抛来橄榄枝,邀请他去国外出书挣钱。面对这些世俗意义上可以高官厚禄的
路子,陈独秀嗤之以鼻,他 把全部心力都放在 了抗日活动中。于他而言,国难当头,无论是 给蒋介石当走卒,还是 跑到美国独善其身,都是对毕生信仰的 亵渎和背叛。也
是 因为这种不屈不挠的 文人风骨,出狱后的陈独秀一直穷困潦倒,过 得很苦。难能可贵的 是,潘兰珍却能理解丈夫的 心气,从无怨言。1938年8月,为了躲避国民党特务的
监控,陈独秀受好友邓仲纯之邀,携家小前往重庆江津,不承想刚刚落脚就遭到了邓夫 人的冷遇。邓仲纯是
至真至诚的 革命人士,对陈独秀的到来非常欢迎,邓夫 人却担心家里因为陈独秀遭到牵连。故而对这对夫 妇常常说些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 难听话。寄人篱下的
陈独秀不堪一次次折辱,终于在 翌年搬到了 江津县旁的一个小山村。这里的 生活相对清净,物质条件却极为艰苦。当时陈独秀的家乡安庆在战火中陷落,儿子陈松年带着祖母、妻子和
孩子也 流亡到了 四川投奔他 。陈独秀虽然 是 《时事新报》的 特约编辑,平日还可以赚些稿费贴补家用,但 是这笔钱想要养活一家六口人,无异于杯水车薪。况且客居江津时期,暮年的
陈独秀已是 疾病缠身,高血压、肠胃炎、心脏病,种种毛病都随着年纪的 增长找上了他 ,恶劣的 生活条件让他 的 身体每况愈下,最严重的 一次,他在 床上整整躺了 10个月。陈独秀重病期间,都是
潘兰珍贴身在旁照顾。不仅如此,她也承担起了 照顾婆母的重担。陈独秀的 孝顺是出了 名的 ,由于 养母双目失明,过去他 总是 给母亲亲侍汤药,亲手喂饭。陈独秀病倒后,这些任务就落到了 潘兰珍的 头上。她每日不厌其烦地
为婆母梳洗,修剪指甲,捶背揉腰,任劳任怨。一家人挤住在 一起,难免会有 矛盾,潘兰珍也总是 本着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维持这个家庭的 稳定。唯一让她感到束手无策的 ,倒是 全家人的 经济问题。为了
给陈独秀抓药治病,此前潘兰珍已经被迫当掉了 陈独秀唯一值钱的 大衣,可是生活还是捉襟见肘。有一次,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试探性问:“先生,你 能不能从中取出一点款子,就算借,以后还不好吗?”听到“两万元”的
字眼,陈独秀瞬间瞪大了 眼睛,在 床上大叫道:“不可能,决不能!他 陈立夫 只要不收回成命,我 陈独秀绝不为五斗米折腰,那钱我们不能动分文,哪怕冻死、饿死……”原来陈独秀写了
一本书,起名《小学识字课本》,时任国民党教育部长的陈立夫 认为“小学”二字不妥,硬要陈独秀更名以后才准许出版。陈独秀偏不同意,声称一起不改,双方因此僵持不下。陈独秀将预支给他
的 两万元稿酬,全部存入中介人手中,不愿挪用一分一厘。看着 倔强的丈夫 ,潘兰珍也不好再说什么。但 是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最后只能偷偷当掉自己的 戒指和 耳环,才解了全家人的 燃眉之急。为了解决长久以来吃饭这个大问题,夫妇俩向当地农民学起了种土豆,过自耕自足的生活。
可是
江津鹤山坪一带的盗贼,暗想做过共产党大官的陈独秀,一定有 不少油水。于是 在 1940年的 一个仲夏之夜,打洞进屋,盗走了陈独秀的十几件衣服和尚未出版的 书稿。衣服倒是其次,书稿的遗失却让陈独秀气得捶胸顿足、心力交瘁,无形中加剧了他病情的恶化。
屋漏偏逢连夜雨。1942年5月初,在
一次误食了 发霉的蚕豆花后,陈独秀的 病情急转直下。潘兰珍急得四处寻医问药,都没什么结果。陈独秀在 友人的 资助下住进了 医院,全靠强心针维持着 生命,直到1942年5月27日。临终前,他给相伴12载的潘兰珍留下了这样两条遗言:
你务求生活自立,倘有
合适之人,可从速改嫁,安度后半生。但有 一事要切记,为夫立身人世间,虽非高风亮节,却也不失做人操守。教育部寄来之款不可动用(即那2万元),切不可拿我的 名声去卖钱。前者
是 陈独秀要免去潘兰珍的 心理负担,让她后半生能有个归宿;后者 却是 他 这个轴了 一辈子的 文人最后的 私心,毕竟最苦最难的 时候,他 都不曾失了 文人风骨。陈独秀过
世后,社会各界组织发起募捐,为他筹措了 共计3万多元的 丧葬费。一向尊重丈夫朴素心愿的 潘兰珍破天荒地从这笔钱中拿出了 一小份,给陈独秀置办了一身青丝衣裤,又 在棺材上为他 扎了 一朵很大的白绸花。要让一生尊严的丈夫尊严地离去,这是潘兰珍最后的执念。
陈独秀逝世后,潘兰珍也谨记他
生前的 遗言,自力更生。往后余生,无论世道如何艰难,生活如何困苦,她都没有 变买过 陈独秀的 一样遗物,更没有 动用过 “陈独秀夫 人”这个名号去为自己谋一丝名利,寻一点方便。1943年,潘兰珍进入四川的
一座农场当了 一名普通工人,抗战胜利后她又 回到上海,在 一所 小学校食堂找了 份煮饭的 工作。人到中年,孤苦无依的
潘兰珍非常想念家人,于是 把老家的 养女接到了 身边。母女俩相依为命,虽不富裕,但 是 日子却平静安心。可惜好景不长,1949年,潘兰珍被查出罹患子宫癌,同年10月,年仅41岁的潘兰珍就因病不治,撒手人寰,结束了自己命途多舛的一生……
作为陈独秀的第三任夫人,潘兰珍这一生没什么传奇的浓墨重彩,也无任何壮举能让她在历史上留名。
但是在才女佳人群星璀璨的民国,她的故事却让人过目不忘。也许朴素的感情,自有万钧之力。
这份力量让我
感喟于 在 那个风气初开,道德与 自由边界尚且 模糊的 年代,还能有 这样一位女性,在没有 一纸婚书的束缚下,竟能以最纯粹的 初心坚守一份最淡泊朴素的 感情。在这个层面上,她与陈独秀一样,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