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热烈的爱情才会维持久远。”每当读到莎士比亚的这句话,我常会想起诗人闻一多与妻子高孝贞的爱情。
1922年初,当24岁的闻一多接到父亲的家信,他度过了生命中“最痛苦的一天”。
是的,父亲又来催他回乡完婚了,对象就是从小与他结下娃娃亲的远房表妹高孝贞。闻一多认为,对方虽然出身官宦之家,亦未缠足,但是到底没有读过多少书,和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
作为一个参加过
五四运动的 进步青年,闻一多想到自己如今也 要沦为封建礼教的 牺牲品,十分抵触。况且,他 刚从清华大学毕业,正计划着 要赴美留学,并不愿将大好年华葬送在婚姻里。只是
向来孝顺的 他不敢直接忤逆父亲,他 只是 在 信中提出了 三个苛刻的 结婚条件,那就是婚礼当天“一不跪长辈,二不拜祖宗,三不闹洞房”。对于
传统人家来说,这三个条件十分荒唐,但 是闻一多没想到父亲当即就同意了,话里话外,只要他 立即回去结婚。这让他 沮丧不已。因为对这桩婚事颇多不满,婚礼当天的【吃瓜网】
闻一多像个局外人一样,一头钻进书房读书。后来还是 在家人的 轮番劝说下,才勉强理了 发、洗了 澡,换了喜服。可当花轿来到家门口,他转眼又躲进了书房。众人连拉带扯才将他拥到了前厅,举行了婚礼。
连结婚仪式都这么不情不愿,婚后的
生活可想而知。果然 ,新婚之夜,闻一多看都没看新娘子一眼就搬去了 书房,从此埋进书堆,期间还完成了 一篇两万余字的 论文《律诗的 研究》。闻一多的刻意冷落,让刚刚过门的高孝贞很是委屈,时常暗自垂泪。
而闻一多亦非铁石心肠之人。高孝贞的
眼泪让他 意识到,对方和 自己一样,也 是 包办婚姻的 受害者 。于是他 想了一个折中的 主意——让高孝贞出去读书,学习文化。这样即便两人没有 夫 妻感情,倒也 能当成朋友处处。家人得知闻一多的
主张,十分吃惊。 新婚燕尔,哪有一个新郎官自己只顾埋头读书不说,现下还拉着 媳妇一起的 ?他 们不理解,但是在 闻一多的 强烈要求下,还是 把高孝贞送进了 当地 的女校。同年7月,闻一多按照原计划赴美深造。那段时间,独在
异乡的 闻一多时常给高孝贞写信,关心她的 学业。他 在 信中曾写道:“女人并不比男人弱,本来就应该做学问、做大事,外国女人是这样,中国女人何尝不能这样呢?”
这番思想开阔的豪言,让初入学堂,有所见识的高孝贞不由得心生共鸣。
从此,她更加认真卖力地学习文化了。长期的
鱼雁传书中,闻一多通过 高孝贞在信中的表达,发现她成长很快,并看到了 她身上极具女性魅力的 一面:纯粹、谦和 、耐心又 上进。日子久了,闻一多真的逐渐爱上了妻子,这种感情伴随着两人女儿的出生,愈发强烈。
源源不断的爱意从诗人的心中迸发,他
仅用了 5天的 时间,便完成了 包括42首诗在内的组诗《红豆》,字里行间,饱蘸对妻子的浓情与 思念:“爱人啊!将我
作经线,你作纬线,命运织就了 我 们的 婚姻之锦;但 是 一帧回文锦哦!横看是 相思,直看是相思,顺看是 相思,倒看是 相思,斜看正看都是 相思,怎么看也看不出团圆二字。 ”在这种相思之盼中,闻一多后来在
1925年夏天提前两年多结束了自己的 留学生涯,回到北平国立艺专任教。他 把高孝贞和 女儿接到北平,开始了 真正的 小家庭生活。彼时受过
新式教育的高孝贞也 已然脱离了 礼教的束缚,变得热情而主动。家务之余,她喜欢与闻一多一起读读诗看看书,逗弄女儿。每到节假日,一家子还会去看电影、游赏颐和 园、北海和 故宫。他开始尝试着融进她的
生活,她也 正在 一点一滴地接受着 诗人的熏陶。在 举案齐眉的 恩爱缱绻中,几个孩子相继出生。这迟来的“恋爱的
感情”也让闻一多变成了一个热爱家庭的 人。他 对好友说:“世上最美好的 音乐和 享受,莫过于 午夜间醒来,静听妻室儿女在 自已身旁之轻轻的 、均匀的 鼾息声。”然而,好景不长,卢沟桥的枪声很快打破了一家人平静的幸福。
1937年6月,高孝贞带着两个大儿子回湖北探亲,闻一多与
三个小儿女留在 北平,在抗战的 炮火中,家庭被迫分隔两地 。山河摇曳之际,闻一多更加思念远方的妻子,却只能在信中倾吐绵绵相思:
“这时他
们都出去了 ,我一个人在 屋里,静极了 ,我 在 想你,我 亲爱的妻我 不晓得我 是 这样无用的人,你 一去了 ,我 就如同落了魂一样,我 什么也不能做。”“亲爱的,我不怕死,只要我俩死在一起……我的肉,我的心肝!你的一哥在想你,想得要死!”
在这种日夜相思的折磨下,闻一多顾不得其他,他经过兵荒马乱、穿过迢迢山水,终于带着三个孩子来到了武昌。
夫妻俩饱经离乱再相见,高孝贞紧紧抱着闻一多,相顾无言泪千行。在
这山河破碎,朝不保夕的 动荡岁月里,她说什么也 不要一家人再分离了 。高孝贞追求现世安稳,可是作为一个忧国忧民的诗人、学者,闻一多心中所想则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与妻儿团聚不久后,他便决定要去昆明,前往西南联大执教,为炮火中的中华民族保留最后的教育火种。
也正因此,他拒绝了好友抛来的橄榄枝,拒绝了一个原本可以在武汉国民政府做官的好机会。
高孝贞一心希望丈夫接受这项工作,可以在
汉口留下来一起照顾家庭,而闻一多却横下一条心,绝不离开西南联大。高孝贞越想越生气,闷着头流眼泪,饭也不吃,话也不说,甚至闻一多启程要走的那天夜里,也不与他告别。
又担心又
难过 的 闻一多一连给妻子写了 好多的 信,叮嘱她和孩子们,却不见回信。于 是 他 又在 一封长信中解释了自己非走不可的 理由,末了 说道:“你 不应该勉强一个人做他 不愿做也 不能做的 事。”读到这里,高孝贞红了
眼眶。她阻止闻一多远走,何尝不是因为在乎 丈夫 ,在乎 这个家庭?可是如今她也想明白了,真正的 爱情,从来不该是 阻碍。不久后,高孝贞就决定带着
孩子们前往昆明和丈夫 相聚。经过 这一次小小的波折,夫妻俩都更添了 对彼此的 理解和尊重。高孝贞来到昆明之际,时局已经非常紧张。西南联大的
教授们大多过 的是 一种衣不蔽体、食难裹腹的 艰苦生活。闻一多也 不例外,以他 当时微薄的薪酬根本无法养活一大家子的 人。授课之余,他
只能靠“挂牌治印”补贴家用。为此,闻一多每天要熬到深夜。有 时候实在 困得不行,就用头撞一下墙,继续强打精神刻章。每当看到这样拼命的
丈夫,高孝贞都暗责自己帮不上忙,她只能陪着 丈夫 熬着 ,在 夜深之际为他悄悄端上一杯热茶,然 后心疼地 离去。为了
减轻丈夫的 负担,从未干过 重活的高孝贞也 开始学着 开垦荒地,种菜养鸡,有 时候她会带着 孩子们下河捞点小鱼小虾,就当改善生活。“上课黄昏后,楚辞红锡包”,当年在
清华园,闻一多是 出了名的爱吸烟。可是 为了 让一家人吃饱饭,他 还是 决定忍痛割爱,高孝贞却坚持说:“你一天那么辛苦劳累,别的没有 什么可享受的 ,就是 喝口茶、抽根烟这点嗜好,家里再困难也 要把你的 烟、茶钱省出来。”闻一多听到后,眼泪不住地在眼眶打转。因为条件困难,也
为了省钱,他 开始抽一些质量很差的烟。但 是 这些劣质烟不仅抽起来没劲儿,反而格外呛人,每当看到丈夫被劣质的旱烟呛得咳嗽不止,高孝贞都很心疼,于是她就琢磨着自己丈夫做些旱烟。
她从集市上买来较嫩的烟叶子,洒上一点酒和
糖水,然 而揉匀,用刀切成细细的 丝,再滴几滴香油,耐心地 用温火烘焙,制成的 烟丝色美味香。从此,闻一多吸上了他那著名的
烟斗,他 常常美滋滋地 向朋友介绍: “这是 内人亲手为我 炮制的,味道相当不错啊!”赞美之情溢于 言表。在
昆明生活的 这八年间,为了 躲避日军的 空袭,闻家前后搬家八次,个中担惊受怕、辛苦操劳自不必说。即便如此,他 和 高孝贞依然 互敬互爱。无情战火的燃烧,只让他 们更加珍惜彼此,也 更懂彼此。1945年10月,蒋介石发动昆明事变,西南联大遭受到灭顶之灾,很多爱国学生被残忍sh,学校陷入一片混乱。
国民党特务李宗黄喜好附庸风雅,他久慕闻一多之名,想以丰厚的
润资请闻一多为他 治印,闻一多断然 拒绝了 。高孝贞也 毫无惧意:“饿死也 不要这几个臭钱!”他的内心世界,她早已熟知。
此后闻一多又
奋不顾身地投身于爱国民主运动,不惧艰险。国民党fd派察觉到他 的 动向,开出了40万的 价码悬赏他的 人头。生死危亡的关头,地下组织和
朋友们纷纷劝他离开,美国加州大学也 以优厚的 条件请他 去讲学,闻一多一一婉拒,他 直言“我 不能离开苦难的 人民,昆明还有 许多工作等着我 做”。深明大义的高孝贞也成了他最坚定的拥趸者。
1946年7月11日,闻一多的好友,著名爱国民主人士李公仆遭到暗杀。闻一多不顾发着
高烧、不顾时刻逼近自己的危险,赶到医院抚尸通哭。在
得知丈夫就是 第二个要被暗杀的 对象后,高孝贞的 担心到了极点,她想要劝阻丈夫 不要往外跑了。可当面对他“事已至此,我不出则诸事停顿,何以对死者 ”的 回答,她又 强忍住了劝阻。三日后,在李公仆殉难的报告会上,面对叫嚣的特务们,闻一多拍案而起,发表了气壮山河的《最后的演讲》。
当天下午,他就倒在了自家的大门外,年仅47岁。
听到枪声后,高孝贞发狂一般奔出了
大门,扑向了 倒在 血泊之中的丈夫。她哭得肝胆欲裂,无数次想要追夫 而去,可是为了孩子们,为了 他的仇,她又不得不坚强地 活下去。她明白,丈夫倾洒的热血,不会那么快被后世之人遗忘,只要自己活着,就是对丈夫余生和事业的延续和支持。
闻一多死后,高孝贞改名高真,投身革命,延续了
闻一多的 遗志。在 组织和 朋友的帮助下,她带着 孩子们回到北平,她的 家成为中共的 秘密联络点。这些还不够,她要做更多。她冒着
生命危险加入解放区,在 千难万险之下,苦苦支撑。每每想到死在 敌人枪口下的 丈夫 ,她的心中就会燃起斗志。高孝贞的斗争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后,她的生活才归于安逸平凡。
1983年11月,闻一多去世37年后,高孝贞在思念的撺掇下,不幸病逝,享年81岁。
她一直想与
闻一多合葬在 一起,可是终究没有机会。直到13年后,她的 骨灰才被移到八宝山闻一多的 墓中。自此,两个人终于见了 面,近半个世纪的 漂泊无依,到如今,也 算是 回了 家。从花开到花落,他
们的 爱情总有点不像爱情,也许是 缺了一见钟情的 浪漫,也许是 少了花前月下的 誓言,也 许是 没有 千回百转的曲折,可是 在 生活的 细枝末节中,在 最后的死生离别中,他 们又 时时刻刻在 向世人诠释什么是 爱情。END.